病房的面积大概有五十个平方.一行人进來之后.迅速自觉的形成了一个半圆.将老爷子的病床围在中间.
一个个神情严肃紧张.又掩藏不住油然而生的悲怆与难过.老爷子斜靠在枕头上.浑浊的眼眸半睁半闭.额头上的皱纹如沟壑般清晰可见.刚才的氧气罩已经变成了两个晶莹细小的氧气管.分别插在两个有些萎缩了的鼻孔里.嘴唇不住的颤抖.想要发出声音.可是显得有些力不从心.
老夫人站到右边.握住了老爷子的左手.似乎这一握能够传递出无限的能量.老爷子神情震动了一下.浑浊的眼眸忽然间变得光亮闪烁起來.嘴角抽动两下之后.终于发出了浑厚的声音.
“大家不要难过.这是自然规律......谁都逃避不了.这一生.我虽有一些遗憾.但是并沒有做过什么愧疚之事.希望大家能够泰然处之”.原本以为老爷子会说什么尤为重要的话.哪晓得在如此关键的时候.他一出声竟然是先关心大家的情绪.
“首长.你放心吧.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治好你的”.卫中华俯身下去.轻声的说道.
房间里人虽不少.但是却很安静.旁人不敢随意发出声响.以免耽误了老爷子的重要话语.任谁都知道卫中华说的是宽慰的话.可是在这个时候.众人都尽可能的相信他所说的会变成真实.似乎也只有这类宽慰的话.才能让大家心里好受一点点.
“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情况”.老爷子喘着气缓慢的说完这句之后.身体激烈的咳嗽起來.寸步不离的洪主任和另一位医生赶紧伸手给老爷子顺气.等气畅舒了一些.他又接着艰难的说道.“我算是好不了.作为共产.党人.本是不应该相信神灵的......不过......我还是希望能够和那些早年的战友们相聚.对于我的身后事...之前留得有遗嘱.按照那个办吧.别铺张.别浪费”.
老爷子话语不算多.但是站在一旁的陈康杰还是觉得被震住了.简洁的寥寥言语.充分反映出了他老人家的旷阔胸怀以及豁达的人生观.从他那带有回忆性的眼神中.陈康杰看不到离别的伤悲和即将撒手的痛苦.有的只是一丝丝的忧郁和对某些人的怀念.
老夫人强忍着蚀骨的绝望悲痛点点头.卫中华他们则只能漠然以对.作为他们來说.不能反对老爷子的话.当然也不能清晰的承认.默认是最好的选择.
“我们相濡以沫几十年.你也吃了不少苦.以后......你要好好眷顾自己.把未來每一天的生活过好”.老爷子孱弱的摇了摇被老夫人抓住的手.偏头看向她.深情浓浓的说道.
对于现代的年轻人來说.喜欢将“我爱你”常挂在嘴边.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心迹.而对上一辈人來说.他们也许一生之中都沒有露骨的说过那种表白的话.但是他们往往能够总是精细的表达出比“我爱你”这三个字还有真切的情感.其细腻和真挚的程度.往往会使得“我爱你”这种明白无误的表达变得苍白无力.
一直保持着坚强面容的老夫人这一刻再也不能自持.在眼角溢出的泪珠里轻声的发出了美满又凄凉的哽咽之声.垂下满是华发的苍首.爱怜的将老爷子斑驳的手放在自己的沧桑发皱的脸上擦拭.满是眷恋与不舍.
为了避免老人家伤心过度损害身体.老爷子的儿女们忙不迭的上前劝慰.老人家也知道此时不能太过激动.尤其是会影响到病床上老爷子的情绪和身体.垂泪一小会儿后.抹了抹眼睛.再次抬起头來.
老爷子又就一些家事叮嘱子女们一番之后.才正面的注视着卫中华.他老人家最丢不下的不是家中琐事.处在他的位置和心境.国家和民族的未來才是他最心忧和放不下的部分.
“中华同志.你们这一代领导集体的智慧和能力已经得到了验证.是值得信赖的......希望以后能够沿着当前的道路走下去.发展...不能停止.改革与开放只能加深......”.老爷子的目光肃然.虽说言语困难.但是他依然一字一句的说得坚定.
“首长.您放心.我们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.我们会保持好稳定和发展的大局.沿着你指定的方向毅然的走下去”.卫中华垂下身子.恭敬的说道.
老爷子对卫中华來说.除了是领导之外.卫中华还将其视作自己的老师.他得以做到一号.完全是老爷子的慧眼力荐.正因如此.他对老爷子极为尊敬.再加上老爷子对他能够坐稳政权做了许多保驾护航的事情.使得两人之间的感情很是特别.
老爷子正视卫中华的炯炯目光移了开去.落到了赵志邦等几个巨头的身上.勉励的喘声说道.“你们几个.一定要好好团结在中华同志的周围.尽心尽力做事.目前......是我们发展的大好时机.切莫错过.那样才能上对得起先辈.下无愧于子孙”.
赵志邦他们都像忽然间变成小学生摸样.一个个的认真点头应允.表示将会牢记叮嘱.时刻不敢忘.
老爷子的眼神飘忽开來.在人群的脸上扫视着.放佛是在寻找什么人似得.两圈之后.才在两个人的夹缝中发现陈康杰.嘴角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.右手伸出被子.极其勉强的朝他招了招.
陈康杰扒开人群.不顾一切的屈身蹲到了老爷子的病床前.两手紧紧的握在他那已经只有一层皮包裹着的骨瘦如柴苍手上.昂着头.满面悲戚的凝视着这位他最为敬重的老人.
“小家伙.又长高了”.老爷子慈祥的洒下一片温暖的笑意.不掩疼爱的柔声说道.
一时之间陈康杰不知道该说何言语.心里暖融融的.只是乖巧的点点头.
“世界以后是你们的.至今我还记得你给我们说的那个鞭策我们的故事.这几年.你为我们的教育事业.尤其是边远地区的教育事业做了很大的贡献.了不起啊”.倏然间.老爷子说话顺畅了很多.神色也变得平静.
“那都是我应该做的.等您老好了.我再陪你到处去看看”.陈康杰感动得哽咽说道.明亮的眼眸中满是泪花.
他已经明知老爷子不可能还有机会到处去视察了.可还是忍不住给出那么一个善意的谎言.想到自己最近都沒有时间來好好陪陪他.陈康杰心里就惭愧得难受.
“呵呵.好啊”.老爷子再次慈爱的笑了笑.这是人们近段时间从他脸上看到笑容最多的一次.
看着老人家的笑容.陈康杰更显自责.
似乎是从脸上看到了陈康杰的内心.老爷子神态变得更加从容一些.柔声说道：“我知道你平时很忙.你是年轻一辈中最具才华的人.也是最懂我的人.成大事者.不拘小节”.
“我......谢谢”.陈康杰咬着嘴唇.极度难受和懊悔的说道.
如果还有一次机会.陈康杰愿意一个月甚至两个月都留在首都.不为别的.就为了每天陪老爷子说说话.就为了使他不至于这么悔恨难忍.那些在别人眼里看起來的所谓大事.实际上与之相比是多么的无足道哉.有些事.以前不做以后还有机会.有些事.一旦错过.将不再复返.
“嗯.嗯”.老爷子满意的微微点了两下头.又将目光飘往卫中华他们.“之前我和你们商议的事情.希望你们能够严肃考虑对待......那可以说是我对你们的最后一个......请求.我一生中自诩还有一些识人之明.但我已不能说是要求你们.只算是一个请求”.
老爷子的话让除了几巨头之外的人都感愕然.到底是商议的什么事.竟然让老爷子说出“请求”这两个字.虽说十分好奇.但是转瞬众人也明白了.能够和几巨头商议的事情当然不会是小事.这个层级的国家大事.那绝对当之无愧的属于国家最高机密.外人岂能轻易窥取.
几人在回答之前.都几乎不约而同的复杂盯了蹲着的陈康杰一眼.陈康杰是背对他们.因此擦觉不到他们流露出來的各种感情.有好奇.有凛然.有笃定.也有肃然与平静.
“首长.我们已经拟定好了计划.都表示会坚定不移的支持你的建议.努力做好衔接”.卫中华点着头坚毅肯定的带头说道.
其他人也表示了附和.其中以赵志邦和五号六号首长最为坚决.
对他们的表现老爷子十分相信和满意.众人能明显的感觉到他老人家深深的松了一口气.
只是这口气一松.情况立刻大大不妙.陈康杰的感受最为深切.老爷子的手刚才还能体会到一丝力气和温度.倏然之间.变得僵硬而冰冷.
老爷子吐出一口气后.眼睛就深沉的微闭下去.嘴唇变得泛白.但依旧沒有合拢.好像刚才的笑意依旧挂在嘴角.
在监视仪器滴滴滴的呼叫中.几名医生如临大敌的涌上前來.陈康杰连同其他人则被不客气的赶了出去.
五分钟后.洪主任双眼无神的拉开病房门.凄惶无声痛苦摇了摇头.
巨大的悲哭长啸声中.一代伟人与世长辞.